慕容酒年方十四,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面部的轮廓十分硬朗,模样也算俊,肤色却是有些黑,很像个山野小子。
他确实野,一路上行迹飘忽,总爱神出鬼没,一时走在马车前面,一时走在马车后面,有时上蹿下跳,有时左右乱荡,很不消停。
半个时辰前,他精力耗尽,困了累了,便直接躺在鲍管家的车顶上睡去。鲍管家害怕惊扰到他,就让马车放慢度,趁便清净清净。
天气燥热,慕容酒睡不多时,热得一身汗,遂睁开眼睛,站在华盖上愣了一会儿。苍穹山无隅的身躯似在咫尺,阳光在林隙中若隐若现。他颀长的身子随着颠簸的马车一摇一晃,一双机灵的大眸子闪闪亮,目光也和身子一样忽左忽右。
虎老四正驾马,抬眼现头顶上的半只脚消失不见,忽地意识到慕容酒醒了,便懦懦地缩缩脖子。
马车还在缓缓前行,慕容酒不知为何狂跺一脚。
咚!
剧烈的声音突如其来,虎老四身子一震,另外其余四虎听到动静,全部一起咽咽口水。
坐在华盖下面的鲍福听到异响,整个人如惯惊雷,单薄的身子不禁大颤,一口凉气很快从喉咙灌下,撑圆腹部。
作为领头,此行风光旖旎,假使半差半赏,不失一段美好旅程,奈何冒出一个慕容酒,以令鲍福心惊肉跳,翕紧的嘴巴有如塞了一瓣苦瓜,神色不言而喻。
鲍福很难受,盼着慕容酒站不稳,摔下来摔死!
这个歹毒的想法一直在老人的脑子里绕啊绕啊,不知盘旋了多久,始终未能如愿。大抵觉得这个想法很难实现,他又想,不如换一辆马车吧。
但是,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刚刚换了一辆马车,那个慕容酒又跟了过来。此时坐在华盖上面,继续制造声响。
鲍福醒悟过来,意识到慕容酒有意捉弄,摆明就是要坐在他的头上。
我都多大啦?真是屈辱啊……
鲍福把屈辱咽在肚子里,仍是不敢表现出来,但心里却在不停地咒骂。
“龟孙子,没教养,难受啊难受……”鲍福有点控制不住,细微的骂声从龋齿间钻了出来,“小杂碎……”
慕容酒身穿一袭青衫,手执一根五尺多长的铁棒。
此行放浪形骸,手中铁棒早已打死好几头迷路的野兽,鲜血飞溅,现在他的裤子上面还能看到干涸的血渍。诸如此类的粗鄙行为不胜枚举,到了百无聊赖,便拿金沙五虎和鲍福消遣解闷。
金沙五虎自作自受,谁让他们作奸犯科!
鲍福嘛,许是这个老家伙十分可爱,让人爱不释手!
“老东西,你又嘀咕什么呢?”慕容酒的听力很好,却没有听清,此时听到鲍福碎碎的低语忽而好奇。
鲍福是不可能回话的。
见其不答,不知想起何事,慕容酒坐下身子,一拳打在华盖上,又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道,“你这老东西的脾气倒是挺好,倒没有那个老东西的脾气大。那个老东西可真是的,小爷保护岑嫣妹妹好好的,竟被他召回去了……”
他俊气的脸露出一抹猥琐的笑,“那岑嫣妹妹真是好看!那双美丽的眼睛像是烙在本郎的心里,好难忘却啊!”说完,浓眉向下弯曲,笑容骤止,“小爷以为甘甜的爱情要来了,谁料一切还没开始,那个老东西竟让小爷去保护你们家的那个什么少主,真是气死我也……”
“对啦,老东西,你说说,你家少主和我的岑嫣妹妹是同辈吗?”
慕容酒喋喋不休,诸如此类的话已让鲍福感到厌烦。这个少年不仅无礼,还很唠叨。但是没有办法,慕容酒乃是炼士,修为碾压金沙五虎。老人实在单薄,连修炼者都不是,只能瞪着眼睛无可奈何。金沙五虎看在眼里,亦清楚自己作为岑家堡的人,不该看到老管家受此侮辱而坐视不理,却是一声不响,任凭放肆。
金沙五虎,名号上很具气势,加之健硕有力的体格,予人霸气侧漏的感觉。但面对慕容酒,几个人一直缩着脖子,犹如几只嗷嗷待哺的小虎崽子。
这些怂态,让鲍福的白须一高一低,不指望几个小虎崽子为其出头,便一把推开前窗锦帘,歪出脖子,“你!”
他卯足了劲,决定教训一顿来着,然而咬着牙说出第一个字后,便再也提不上力气,因此语气变得和缓很多,“小巨持,你还是下来吧,坐在马车里面多舒服?那上面硬邦邦的,得为自己的屁股着想啊!”
慕容酒呵呵一笑,“老东西,你先别考虑我的屁股啦,小爷倒是有些担心你。这条山路这么颠簸,你这一身老骨头,吃得消吗?对啦!你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否则你们族长怎会一直派你上山?听说你们岑氏的二少爷岑敖,又抢了几个小美娥,那家伙真懂刺激……喂,你该不会也跟岑敖一样,也抢了几个民女吧?啊,你们族长要是拿这件事罚你,倒也不重!给你长长记性也好!不过话又说回去,如今哪个高门没有做过欺男霸女的勾当?你不必耿耿于怀,反正过不了多久,你一口气接不上,人间到此了账……”
慕容酒口中的岑敖,乃是副族长之子,他出身岑氏嫡系,身份本来就很尊贵,且母亲更是先代鎏王之女,实属先代鎏王的亲外孙,身份自然更尊贵。始料这个慕容酒口无遮拦,毫无忌讳,竟把岑敖背地里做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这倒没什么,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祸是福,不关鲍福的事,但是慕容酒后面的话儿愈说愈离谱,让鲍福忍无可忍,大声反驳道,“胡说,老奴怎会干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决无此事!你不要含血喷人!”
他毕竟年事已高,一直抬着脖子有点酸痛,便缩回马车里。
“小巨持,还请嘴下留情,切莫乱说啦。”鲍福接着说道,“族长一直委派老奴,那是因为我家少主脾气古怪,从小就古怪,算是不近人情吧!当年少主一气之下离开岑家堡,便再也不与家人接触,现在的岑家堡,能让少主顾念情份的,还有谁呢?老奴今年七十有二,在岑家堡做了一辈子管家,一来看着族长长大,二来看着少主长大。如今岑家堡十几个管家,就数老奴的资历最高,族长让我去请少主下山,那是看重老奴的辈分!什么强抢民女……小祖宗哎,就给老奴留点颜面,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