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景衍来到了观星坛外。
观星坛是一处露天平台,有着三重青石台基,整体呈八边形,八条阶梯从地面连接到坛上,每条阶梯的尽头都安置着一对方形石柱,柱身上雕有诸多珍禽异兽,石柱在顶部则化方为圆,雕饰有起伏的云纹。
登上阶梯,穿过柱石,便能尽览平台中心那足有两层楼高的机械造物。模样像是个扣着的青铜巨钟,而且是一个覆满鳞片的钟。
仔细看去,那钟上一片一片的,却并不是鳞片,而是一面又一面的铜镜,有浑圆的样式,也有棱角分明的多边样式,有些铜镜从大到小叠在一起,在巨钟的表面隆出了一个小塔,有的铜镜中间平整,边角翻起,配合着周围的其他铜镜在钟身上拼出些小角,还有的铜镜贴在其他大铜镜之间的空隙……
千奇百怪的组合出现在这个青铜巨钟的钟身外,没有一处对称,却隐隐的显露和谐。
从钟身的底部,向上伸出一条曲折的长管盘笛,如树木枝干般分出枝桠,又如藤蔓般将钟身疏离的盘绕,那造型古朴而庄重,让人不自觉的将之与古老的乐器联系起来,在想象中听到它发出苍茫而浑厚的声音。
巨钟的顶上覆着一块巨大的圆镜,圆镜四周又立着八面方形的铜镜,稍向圆镜倾着,方形铜镜背面还宽窄不一的刻着条纹,像是指示什么的刻度。
这个巨大的青铜造物叫做引火心镜,正是北昼城每年的心镜之试中唯一的考官。而在平时,只要是在承星殿中修行的修行者,都可以随时去照引火心镜,来观察对凡障的琢磨效果。
景衍轻车熟路的来到引火心镜前,随后他便随意挑选了一面顺眼的铜镜,把手按了上去。那铜镜便翻转过来,露出可照人的一面,景衍面无表情的脸映入镜中。每次铜镜翻过来的时候,景衍总觉得那像是一尊巨大的怪物半张开了眼在端详自己。
尽管面上波澜不惊,但是心中还是有些紧张期待。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景衍抬头向上看去。
青铜巨钟顶上的八面方镜都是光芒一闪,照射在了中央的圆镜之上。“扑”的一声,那面圆镜之上凭空燃起一道白焰,飘飘忽忽。
“十……十刻。”景衍在心中默读出了指示的刻度,是意料之中的刻度,失望的神色在他的脸上转瞬即逝。再不做停留,景衍往住处返去。承星山上的楼阁殿宇如画卷一般在山峰间铺展,月光如水洒下,画卷中那个默默穿行的身影,显得有些寂寥。
景衍的身影渐渐远去了,圆镜上燃起的灵光焰开始渐渐熄灭,在那白焰即将熄灭前,那圆镜周围忽有极隐秘的符文一闪而没,原本在景衍眼中仅只到十刻程度的白焰,竟然在恍惚之间隐约显出另一幅模样来,那竟是一丛辉煌炽盛、金红交织的灼燃烈焰在鼓舞涨动,在那焰尖之上,不断有细微火苗吐着灼热锋锐化作古朴剑形聚拢又飘散……
下一瞬,那灵光焰全然熄灭,观星坛上再度陷入寂静,月光高悬静照,将不远处山门庞然的阴影投在引火心镜一旁。
风拨动林间枝叶,松涛声阵阵涌起,夜愈发深了……
同一时刻,承星山下,北昼城中,一处的深巷之内,一个男子正跌跌撞撞的跑着,他的头发凌乱披洒着,衣襟也在跑动中半敞开来,甚至身后还落下了一只鞋,但他却无暇顾及这些,仍是步履虚浮的跑动着,时不时向后张望,眼中满是惊恐慌张的神色,张开的嘴中呼出的大半都是酒气,不知在躲避着谁的追赶。
他慌不择路地几次转折后,却是走到了一条死路。当男子又一次张望后回过头来才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喘着粗气扶着墙停下,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不知所措的缓缓转过身来,望向来时的巷口。
那不急不缓地脚步声更近了,听着就在附近。男子用颤抖的手捂住口鼻,只敢细细的呼吸,可胸口里的心跳却像是急促的鼓点,他以另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巷口。忽然,那脚步声一顿,只见那巷口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拉长的影子。
一阵恐惧攫住了他的心,他仍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不敢出声,脚步声又响起来了,啪嗒、啪嗒、啪嗒……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脚步声越来越近。在男子的视野中,一个背着光的窈窕黑影一步一步的走出来,就在巷口站定,脖子像是断折一般垂着头,接着身体僵硬的转过身来,停了一瞬,猛然抬起了头……一声惨叫在深夜中响起,却很快被掐断。夜晚再度安静下来,深巷之中,酒气和血的味道混在一起,悠悠的飘向空中。
……
……
第二日清晨,景衍如往常一般醒来。
下了床站在桌前,随手将桌上的日月柱拨动了一下,咔哒一声,日月柱底端的原本刻着七的一面被拧到侧面,露出一个八字。从上到下连在一起便是:七纪一零四二年四月五周八日。拨完后景衍看了一眼,低声自语道:“明天就是月底了……过的真快……”一番洗漱穿戴完毕后,景衍便往山下走去。
承星山位居涿光山脉西侧,山脚下便是北昼城,因峰顶一座名为承星殿的残破殿宇得名,年久失修的古老殿宇已经难辨来历,只是有传言说其建造之时甚至可以追溯到神秘的上古纪元。
千年之前,有先贤在此开辟秘境教化修行,后来逐渐演变为如今北地闻名的修行胜地。
若居高俯瞰,整个承星山上宛如有巨大的凤鸟栖息于此,峰顶的承星古殿以及邻接的三座高耸楼阁便是凤首;
而在南北轴上的主建筑群落便是那凤鸟伏卧的躯体,至于再往四周辐射散布的那些亭台楼阁,则是凤鸟随意伸探的足爪;
最后则有从南面山门开始经西过北的长廊将整个承星殿落环抱,直到东边的飞瀑绝崖方才止住,长廊两侧点缀着诸多屋舍,供殿中修行者居住。
每到夜幕降临,灯火在四处点起,灿烂辉煌,真如凤鸟那绚丽舒展的长长尾羽一般,美不胜收。
而此时的景衍,正走在这条宛如凤鸟尾羽的漫长廊道之上。
沿着石阶逐级而下,脚步声惊起林中飞鸟,扑朔而起,双翼在清晨微寒的空气中拍打几下,往山下飘曳飞去。
此时殿中人声渐起,居住在各处的修行者都如游鱼一般,沿着起伏纵横的石阶溯流而上,汇聚向承星山的中心区域。
景衍微咪着眼望向旭日初升的方向,遥遥可望见那名为琢磨峰的擎天石碑,光经过石碑,把那沧桑的边缘镀的明亮,又从石碑胸膛的裂隙间透出,整个石碑显得那么宏伟而神圣,无论看过多少次,都让人觉得震撼,让人为之心生振奋与希望。
天光大亮,雾开云匿,新一日的修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