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满脸堆欢,亲自上前扶起他,道:“老爱卿,孤家听陛下说,上表说是年老有病,希望能归乡养老。但我想老爱卿年老功高,家乡又是在千里之外,若是看病养老,还是在京都方便,拂了老爱卿归乡之情,老爱卿莫怪。”说着对玉兰道:“还不快给大司马赐座。”
玉兰忙上前扶起陈宠,扶他到案前一圆敦处,道:“请大司徒坐。”又倒一杯茶放在陈宠身前,这才退到太后身后。
陈宠谢了太后恩典,这才半倾着身子落座。
太后看了看陈宠,道:“老爱卿今年七十有一了吧!”
陈宠回道:“蒙太后记得,老臣感激不尽,人生七十古来稀,老臣得朝廷照顾,能养天年,实是受太后恩赐啊!”
太后笑道:“老爱卿,我召你来,一是叙旧,二来这些日子我看了些佛经,对此有些疑问,想老爱卿才识渊博,请与我解惑。”
陈宠拱手道:“实不瞒太后,老臣只喜孔孟之道,亦涉及老墨法杂,但于佛门一道,所知无几,望太后恕罪。”
();() 太后摇了摇头,道:“老爱卿术业专攻,也是我朝之幸。又何罪之有。不过,我记得孔圣人曾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佛学西来,若不荟萃我中华文化,焉能立足哉。纵是黄老之术,也有博大精深之处,以秦皇汉武之能,尚至死求之,我辈中人,能求得释道儒三家一点皮毛,就知足了。”
陈宠听了不住点头,赞道:“太后所说极是,老臣愚昧,今得太后金言所开,回去必不固步自封,还请太后赐教佛经。”
太后将手一挥,辞退左右,只留下玉兰一人,这才笑道:“不急,今日请老爱卿来,先叙叙旧。”
陈宠微一惊讶,抬头看着太后,却见她平淡的神情,反而有些不安,道:“蒙太后念旧,只是老臣年纪已大,记性怕是不好了,常常是就连手头刚放的东西,转眼就不知道放在那里了”。
太后听了微微一笑,道:“老爱卿,莫不成你连先帝对你的赏识也不记得了吧!”
陈宠一听,忙努力站起身来,道:“先帝与太后对老臣恩泽如山,老臣没齿难忘啊!”
太后笑了笑,摆手让玉兰扶陈宠坐下,又道:“老爱卿不必太过拘束,我也年纪大了,今夜正是中秋佳节,每逢佳节倍思亲,可怜我是每逢佳节更伤心啊!是以玉兰劝我不要老自己静坐,这我才想起找些人叙叙旧,当年先帝对你最为看重,是以我才唤你来此。当年先帝在位时,你与大司马吕盖,大司空巢堪共同扶佐朝廷,现在他们二人都已仙去,只有你健在,实是我朝之幸啊!”
陈宠听了,伸袖擦了擦眼角,哽咽道:“老臣不才,得以先帝看重,太后赏识,老臣纵是肝胆涂地,也难报朝廷和太后对老臣的恩情万一呀!”
太后听了微微一笑,端起案上的茶轻轻呷了一口,这才道:“适才说起佛道之分,我记得当年听先帝说过,明帝时曾有两位有名的道士,一个叫褚善信,另一个叫费什么的,对明帝重视西来佛教而不满,为此上表奏到朝廷,说明要与佛教来一次论法较量,请求汉明帝明断。”
陈宠听了,面露笑容,笑道:“那是永平十四年间的事了。那时臣才刚满四岁,未能亲眼得见。但此事在当时却轰动朝野,老臣也是听多人说起来过,后来老臣在太史令处也读过关于此事,与民间所说大体一致。”
太后笑道:“那请老爱卿为我细述其详。”
陈宠于是喝了一口茶,眯着眼道:“记得当时明帝先征求了佛道两方的意见后,就下令尚书令宋庠,择定在当年的正月十五日这一天,在白马寺的南门搭个法场,让道士和白马寺论战!到了元宵节那天,在白马寺南门,东边设立道坛,上面陈设道教的真经,而白马寺二位祖师迦叶摩腾和竺法兰在西边的坛场,则供奉著佛像和《佛说四十二章经》和其他的经典。
当时汉明帝亲自驾临现场监视,命令双方各把经典放在坛场上,而后同时用旃檀香木焚烧。然后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在熊熊的烈火,除了一部《道德经》外,把所有的道经都被烧为灰烬。而白马寺方面,除了檀香木燃烧起来以后,佛像、舍利以及所有的经典,却一点损伤都没有,据说当时在声的以大司空刘峻等二百六十人和许多士人,被此所折服,纷纷要求皈依佛门,最后经汉明帝亲自批准出家。”
太后听完,吁了口气,道:“想不到当年佛道还有过如此之争,想来自此以后,佛门就在我中华开始发扬广大了。”
陈宠点头道:“可不是呢,不过老臣认为,佛道二者,一个讲的是出世修行,一个讲与世无争,都比不上我中华儒教,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社稷为重,这才是国之正道啊。”
太后笑道:“老爱卿所言极是,不过呢,这佛门之所以能在我中华立足,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就比如说吧,当年先帝所请的白马寺一位名叫慧智的高僧,曾经为我和先帝译过两部经书,说是我若心烦意乱时可读读解忧,效果果然不错。”
陈宠叹道:“太后为国操劳,当今国泰民安,政治清明,全是太后一人之劳也。”
太后笑道:“老爱卿过奖了,哎!对了,老爱卿,我尝听人语,当年先帝在时,曾让你们三公接待过那慧智和尚,另外还有一名道人,为先帝祈福消灾,可有此事。”
陈宠听了脸色一变,本来摸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这才道:“这事过的太久了,老臣记不好了,不过应该是接触过吧!我记得当时好像是大司空巢堪引见来的,老臣与他们只是见过几面而矣。”
太后听了,冷笑道:“是,你是与他们不熟,但你与先帝可是熟的很啊!老爱卿,你可真对得起去我啊!”
陈宠听了此话,险些没从座中跌倒,他正了正身子,装作年老不支的样子,才道:“太后,老臣不知此话何意。还请太后明示。”
太后冷哼一声,道:“陈宠,枉我对你不薄,你还有事来瞒我。我来问你,是我对你好,还是先帝对你好。”
陈宠听了忙起身跪倒,说道:“太后对老臣恩泽如海,老臣万死不忘。”
太后缓了缓口气道:“即是如此,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年我生那孩儿,先帝到底是如何处置了,你为何知情不报。你当年不说,事有可原,可直到现在,你为何也不向我禀报,难道你想将此事带到坟里去吗?”
陈宠听太后如此说,只骇的浑身发抖,俯地不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太后见状,长叹一声,上前将陈宠扶起,道:“老爱卿这又是何苦呢,人生苦短,你我都是这岁数的人了,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
陈宠见太后已知晓事情,并又看穿自己的心思,脸色又青又红,变幻不定。不过,他毕竟身为朝中重臣,三朝元老,当下心一横,索性不再矫饰,反而平静下来:“老臣这么做,也是为了大汉江山着想。先帝对老臣虽有恩谊,但不及太后之万一。老臣等三公之所以未向太后禀报,只是先帝说这事关大汉江山,若是泄露,天怒人怨,必致祸患。老臣虽是愚昧,但每念至此,总是以大汉江山着急,是以身受太后隆恩,却只能将此事埋在心里,让它与老臣一起进坟里是了。每逢夜深人静时,臣想对不起太后,但也只能是心惊难安,扼腕长叹,无颜报答太后山恩”。
太后见他说的诚恳,没有说话,良久,才长叹一声:“这也难为你了,好了,往事不究,我只问你,那先帝到底告诉你没有,我那皇儿到底怎么样了。”
陈宠再次跪倒,泪流满面道:“先帝只是告诉臣等三人,要用皇子为大汉江山祈福,听先帝言下之意,应是,应是将皇子祭祀上天了。”
太后听了,脸色大变,几欲倒下,被玉兰上前扶住。她定了定神,才沉声道:“你还知道什么,不会是就知道这些吧?快快把当年情况全部叙述,”
陈宠起身,跪倒在地,道:“老臣该死,老臣不是不说,但恐引起太后伤心,有损凤体。请太后不要太过伤心,反正,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一切已不可挽回。”
玉兰也旁边,也放心不下,上前扶住太后,手一搭上太后的后,只沉那本应温暖如棉的手如今却变的冰冷,像一块寒冰。忍不住道:“太后。”
太后铁青着脸不语,过了半刻,才道:“我也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看透生死,你但说无妨,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真相,也好为我那苦命的孩儿招魂祈福。”
陈宠见太后如此说,知一切不可再瞒,于是哽咽着述道:“那一年,正值太后怀胎之际,陛下爷患重病,生命垂危,一日忽将我等三人唤至床前,告诉我们,有一事可保他和大汉江山无忧,只是此事太过难办。老臣们大喜过望,恳求先帝何事可治先帝之病。先帝便传旨,宣一僧一道人入见。那僧人我等认识,是白马寺的慧智。那道人长得仙风道骨,但我等却毫不认识。先帝对我等言道:这位真人仍来自蓬莱的仙长,当年他还是太子时曾见过这位仙长,先帝汉章帝曾服过他献的金丹,效果端是灵验无比。只是这位仙长仍世外高人,如神龙般见首而不见尾。前些日子他神机妙算,知我得重病,是以过来为我治病。我等听了大喜,齐祝我主洪福齐天,并向那位真人为先帝讨金丹。不料那真人却摇了摇头,对我等说道:先帝之病非金丹可治,仍是外魔侵体。须将此魔迁出宫中,方可解陛下之难。我等问他为何不直接将此魔除了,那真人道:陛下有此难,仍是因果注定之事,且所受魔障极为难缠,他法力轻薄,无法根治,若处置不当,外魔反噬,陛下更是凶险。概因当年他继位后因铲除窦氏,杀戮太多,被人施以巫蛊之咒,才致此难。”
陈宠顿了顿又道:“先帝还道,他此前所生三子之所以全都夭折,也全因此故,若不是那真人前来,查看了皇宫后,从后宫中挖出一个身披一件金缕衣的木偶,才找出此难根源。那真人师说这里怨气太重,要除先帝受巫蛊之咒,解除外魔困扰,只有将此物所凝结的怨气化净才行。”
太后听到这里,颤声道:“即是如此,那将这东西销毁便是,又与我那孩儿何干?”
陈宠哭道:“那真人已看过娘娘相貌,道娘娘仍大福大贵之人,且腹中胎儿仍是男孩,也是金贵无比之人。他说解决之道,非有与先帝血脉相通,且至亲至爱之人披此金缕衣,代为受难,此祸方可彻底消除。也就是说待孩子出生后,由那真人作法,子代父过,则解先帝所受巫蛊之咒,但因此事太过重大,是以先帝才召我等前来,一同商议。”
太后听了哭道:“可是,可是,最后他,他还是允了。”其实太后心里也明白了后来发生的事,可她还是忍不住有此一问。
陈宠道:“是,不过……”
太后泪如泉涌,听陈宠说话一吞吐,顾不得擦拭,忙急切地问道:“不过,什么?”
“回太后,老臣我也为皇子一事感到惋惜,盼着事情能有所转机。是以这一幕我记得很是清楚,当时在一旁的慧智,对那真人所说之事,彼有微词,还提出了不同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