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实现成为京都贵族的梦想没多久,她很快也实现了自己的第二个梦想。
后半夜(),五条彻驾车带她去了椿的母族。
穿行过寂静的朱雀大道?()?[(),偷偷绕过打更人,白发青年抱着她跳上院墙,在满是杂草的院落当中落定。
往日错落有致的假山池水早已枯败,失去打理的长青植物肆意生长,难有下脚的地方。
檐廊下积满枯枝败叶,一侧障子门残破着垮塌而下,露出黑洞洞的屋内景象——黑金的妆匣,名贵的屏风、花鸟架,这些价值不菲的布置,在岁月流逝中,早已腐朽不堪。
器物们在夜色中呈现出高低不一致的阴影轮廓,同这间废弃的宅子一起,日复一日,沉默着伫立在时光里。
——发生那种“丢脸”的事情过后,这家人也没有在京都待多久,便匆匆搬去了乡下老家,此处地段并不是很好,属于有钱人不会住,没钱人又住不起的地方。
自打连留守在此的仆人也被召回去后,这里便全然沦为了植物和爬行生物的乐园,爬满青苔和藤蔓。
五条彻移开障子门,两人踏入满是灰尘的寝殿,脚下的木质地板在嘎吱作响,鼻腔里也塞满了潮湿的霉气。
雾枝子把黑暗中看到的一切,与脑海中画卷上的内容一一对照。
在她眼里,爬满苔藓的几帐慢慢变得干净如初,有轻纱飘扬;铜锈的铜镜边框上,被灰尘遮盖繁杂的花纹重新显现;长杆结成的灯台上,熄灭数年的火苗幽幽燃起,屋内焕然一新,暖黄灯火将寝殿一寸寸照亮。
窗明几净,灯下,有一位身着白底织物唐衣及同色之袿的美丽少女,正凭栏而立,隔窗赏月,聆听屋外虫鸣声声。
顺着少女的视线往外望过去,庭内也不复颓乱,池边树梢,遣水旁之,萱草青青,花团锦簇;抚子龙胆,桔梗泽兰,争相盛放,更有萤火虫于丛中高低起伏,增添了几分闲情。
一树椿树临水而立,与池水倒影相映成趣,正与那画卷所绘,分毫不差……
望着此情此景此人,恍若往事重现,雾枝子如入幻境,一时无法言语。
五条彻的声音在身边幽幽传来,将未说完的推测补全。
“这位无辜的贵女和我姐姐的经历,何其相像,这绝非巧合。”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是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
他负手而立,二指并拢,擦过满是灰尘的窗沿,一道扭曲的印记便赫然暴露于月色之下。
“顺藤摸瓜,我查到的一切线索却无一例外,全指向了禅院家。”
“雾姬,你可知……”
五条彻在窗前站着,他颀长挺拔的身躯,大半沉没于如水般的暗影中,当他抬眸望过来,那双冰蓝色的眼瞳,就在眉峰所投下的阴影里熠熠生辉。
“十种影法术,顾名思义,施术者以影子作为媒介,分别能召唤十种不同式神。
除了常规的玉犬、大蛇、
()□□、满象、脱兔、鵺、魔虚罗这七种,円鹿和贯牛又合并作第八种,余后两类式神,根据历代持有者不相一致,召唤出的式神也会有所区别。
禅院琉真……他自出世、到名震京都,再到与我并列第一,总计使用「十影」的次数虽屈指可数,但除了常规的八大式神以外,世人皆公认他的第九种式神是乌鸦。
然而,他的最后一种式神,却从未在人前展现过,哪怕一次。”
“我借寻花之名,时而出入于后院,终于在禅院家打听到情报,传闻那第十式神,手掌为鸟翅,头颅为犬首,其名为「羽衣人」,平日就藏身在他的影子里。
具体能力,不能为人所知。”
雾枝子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她从雾姬身上醒来,和禅院琉真初次见面时的那个夜晚,那时,伫立在青年身后的那道黑色身影,同样藏身在阴影中,同样身披羽衣。
“我怀疑,那「羽衣人」,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式神,而是一头被他用影法术强行契约住的特级诅咒,他靠研究那只诅咒,获悉了能够让人类女性与诅咒结合受孕的方法。
从而毁掉了她们的人生……”
一个是京都遍地都是的贵族少女,一个是高高在上前途无量的五条家御神子,想要毁掉两个不同阶级的女性,却只需要同一种手段。
无论在哪个时代,女人的身体好像总无法由自己定义,孕育不被期待的孩子,便如白璧有瑕,这一污点,足以让人从玉石珠宝沦作山中瓦砾,人生毁于一旦。
即使躲进深山野岭,即使偏居后宅一隅。
伴随着一阵风过,窗外山茶花落下,红椿在坠落过程中飞速凋零,花瓣蜷缩,枯萎褪色。
眼前至繁景致,也逐渐变得斑驳陆离,眨眼间,雾枝子已从风雅的少女寝殿,再度回到了破败的古宅深处。
她想要留住那朵椿花般,向外走出,停至嘎吱作响的游廊上。
“那女人在离开母族,孤身前往深山中时,身上所带的仅有一幅画像。”
白衣绯袴的少女自言自语道,她继续往外走,越过半人高的春草,踏过潮湿的青苔。
五条彻闻声,眼中神光微微一动,他的视线追随着少女身影,最终落在了满是藻荇落叶的池畔边。
“她一定是……非常怀念这里吧,怀念自己少女时候的生活,要不然,也不会总是在照顾我的时候,也坐在榻上,一直、一直注视着画中的庭院。”
名为“妈妈”的那个女人,怀念过去的生活,怀念那个白璧无瑕的自己。
雾枝子怔怔望着眼前,心里不由想到。
那是不是说明,那个时候,她心里,其实十分后悔生下自己和其他兄弟呢?或者说,其实十分痛恨为她带来如此不幸的他们呢?
这一念头升起,便如燎原之火般,再无法遏止。
死皮赖脸才活到今日的她,一直以来,都没有流过眼泪的小雾。
即使是不断的死而复活,她也全都坚持过来了,可
等她站在这间屋子里,想到那个长眠在深山中的女人,也许在死前最后一刻,心里也许想的是后悔生下她。
她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