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樊氏做的,“可是自打小桃来了后,这活计就是她……”樊氏被周氏一呵斥,便垂下了头,但嘴巴并不停歇,仍旧小声的辩解,然而周氏却没耐烦去听,截断了话茬,厉声道:“如今叫你做你就做,再多嘴多舌,便叫老大休了你。”
这威胁便厉害了,樊氏吓了一跳,不禁瞪圆了眼睛。在这王家虽是整日挨打,可万一被休回了家去,凭着自家亲爹那好面子的性儿,哪里还有活路给她。于是忙垂眉耷眼儿,转身往灶间里头去了。
☆、(修)
寒冬腊月的天气,潘小桃虽是不用洗衣,田里的活儿也暂时不用她去操持,但喂猪喂鸡捡柴扫地,却仍旧是她在做。
毕竟是生了场病,不过两日的功夫,潘小桃明显清减了不少。便是往日合身的衣服,如今也变得宽松。
去得后山林子里,崔长生已是在这里守了两日,他是听说了潘家的事儿,后来又在净水潭左等右等等不来潘小桃,倒是等来了骂骂咧咧,边洗衣服边诅咒的樊氏来。
崔长生躲在大石块后头,听樊氏喋喋不休从头骂到尾,虽是听她咒骂潘小桃很是生气,然则却是知道了潘小桃卧病在床的消息,心急如焚,却又因记着潘小桃的话,不敢翻了墙去看她。
如今终于瞧见了人,一时乐坏了,疾步上前,一手扯住潘小桃的衣袖,虽是满面惊喜,却因着过分激动,唇瓣翕合了半晌,也未曾说出半句话来。
见崔长生如此模样,潘小桃苦涩了这么几日的心,终于觉察出了一丝丝甜味儿来,抿抿唇,笑道:“叫你惦记了,我没事,你莫要担心。”
崔长生只把头狠狠点了几下,憋了许久,才道:“桃妹妹,我想你。”
潘小桃的脸瞬时便红了。
崔长生又将潘小桃上下一番打量,脸上的喜色便淡了,颇有些忧愁地道:“桃妹妹,你瘦了许多。”
看着崔长生蕴满忧虑关心的双眼,潘小桃心里一时激荡,拉了崔长生的衣袖,软软道:“长生哥哥,你不是说要去赵大叔那里做学徒?你好好学,等你学会了,能养活我了,我就嫁给你。”世事无常,她不愿意再将自己的心意藏着掖着了。
崔长生登时乐了,忍不住握住了潘小桃的手。
温热的,软绵的,可靠的……潘小桃垂下头去,看着两人相交在一处的手掌,心底不觉一阵欢喜雀跃。虽是眼下仍旧陷在困境里,可潘小桃的心里充满了希望。她涨红了脸,抬起头欣喜满足地看着崔长生。
两人傻傻地对视了许久,才顺着山道往林子的更深处走去。
捡起一根细柴,潘小桃扭头看向了崔长生:“长生哥哥,我爹的事儿,你爹有没有同你讲过什么?”
崔长生立时回道:“讲过的,我爹说,你爹是王六打死的。”
潘小桃一惊:“不是说,是赌坊斗殴致死的,怎会是王六打死的?”
崔长生呆了呆,然后直起身,想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我爹说,你爹和王六走后没多久,赌坊就闹将起来。后来死了好几个人,旁的人见着出了人命,便都逃走了。”
“我爹去看过那几个死人,并没有你爹。后来县衙的差役去潘家庄寻你家里头的人去认尸,我爹这才听说了这事儿,才晓得,你爹的尸体竟也在里头。”
崔长生生来便比旁人憨了些,能如此清楚明了的转述这么一大段话,实属不易。潘小桃感激崔长生待自己的用心,上前握住崔长生的手,冲他轻轻一笑。
崔长生自是欢喜不已,而潘小桃虽是在笑,可那心里,此时此刻却真真是五味杂陈。
起先她年纪小,原是不通情爱的,自从心里头念着了长生哥哥,她大约也明白了,娘亲和爹,不过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后头娘亲又未曾生出儿子来,更是在爹的心里头没了地位。
而那女人却是不一样,虽是个寡妇,可妖娆妩媚,是爹挂在心里头的。潘小桃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忆起住在潘家的最后两年,想起来的,都是爹对那个女人,无比细心的呵护在意。他如今又为着那女人死了,想来也是甘心情愿,死得其所了。
潘小桃只觉得一颗心又开始撕扯着疼,她为她的娘亲不值。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她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在付出了一切后,却又那样凄惨的死掉。
“桃妹妹,你怎的哭了。”崔长生忽的开口,盯着潘小桃的眼睛里,浮出一抹惊慌来。
潘小桃抬手一抹脸,湿漉漉的,竟是流出了泪来。拿袖尾蹭干了泪痕,潘小桃勉强笑道:“许是林间风大,吹得眼痛。”
崔长生立时说道:“那桃妹妹躲在大树后头,我去给你捡柴。”
潘小桃笑了:“没事,咱们俩一起捡,你站在我身边,为我遮去冷风便是。”
崔长生忙不迭地点头,然后果然立在潘小桃身边,高大的身子靠近过来,登时遮去了林间吹来的沁骨凉风。
潘小桃躲在崔长生的身影里头,慢慢抿着唇笑了。
清亮的月光漏进贴着破旧窗纸的窗格,星星点点的铺了一地。潘小桃摇着纺车,眼珠子却是失神地盯着不远处的地面,已是好久未曾转动过一下了。
她脑子里很乱,不时会浮现出,和娘亲,还有那个男人在一处的美好时光。那时候她还小,爷奶虽待她和娘亲很是冷淡,可爹爹对她们娘俩却还是好的。是从什么时候起,爹爹开始变了的。
纺车“吱吱呀呀”的轻响着,潘小桃叹了口气,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干疼的眼眶里,不觉又有泪珠子滚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