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生便有些疑惑:“可你昨夜施针的时候,我便在跟前儿立着啊?你当时也不曾撵了我出去啊。”
叶郎中略略有些尴尬,笑道:“昨夜里头事态紧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说着软声哄那长生:“你方才不是还说,你要喂猪吗?”
崔长生这才想起他方才要去做的事儿,笑着拍了拍脑袋:“哎呦,我给忘了,可是了不得了,后院里头的猪崽子,只怕是要饿坏了。”说着便转过身出了屋子。
叶郎中见崔长生离去,紧跟上去将门闭上,又拿门栓插好门,这才转过身来,疾步走了过去,跪倒在地,一脸恭敬地叩拜道:“罪臣叶明海见过大殿下。”
姜昀垂眸看着地上那人,默了片刻,慢慢笑道:“当初你获罪遭贬之时,孤不过才十五岁,不成想一别数十年,竟是在这种边远地方,又见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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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的讲,叶明海自获罪到如今,已是二十三年匆匆而过。如今他已是半百的年岁,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只有一个收养在身边的药童,每日里照料他的起居,同他闲言说笑,细细想来,也当真是可怜。
叶明海想起当初,再念及今日,不觉心中哀痛,眼眶中,便情不自禁地浸出了泪痕来。
姜昀自是晓得叶明海为甚难过。
想当初,提起叶太医,后宫前朝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一手好医术,人又长得俊俏,被晋安公主瞧了去,封为驸马,出入朝堂后宫,一时风光无限。
可惜却是卷进了太子谋逆案,晋安公主落发出家,青灯古佛,清贫过日,以求得先皇怜惜血脉,能够宽宥自己,还有她的驸马和孩儿。
先皇倒也心慈手软了一回,准了那晋安公主的请奏,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将叶驸马还有晋安公主膝下的一儿一女,发配去了云州。
叶驸马倒还好,本就是贫苦出身,虽是近些年娇养着,倒还能吃得苦头。只是可怜了那两个孩子,金枝玉叶身娇体贵的,哪曾受过这等罪。便是途中那衙役百般照拂,那两个孩子还是相继离世。
晋安公主在京都听得了这消息,没日没夜地流眼泪,后头趁着旁人不注意,找了根绢带,挂在梁上寻了短见。
先皇见得女儿没了性命,外孙外孙女也都没了,难得的心中生了愧疚,只后悔当日怎的没把那两个孩子给留在了京都。
于是起了亡羊补牢的念头,下旨放了那叶驸马,叫他自己个儿寻个地方,好生度日。
皇帝倒是放了他一马,可当日叶郎中在京都却是为着那太子,得罪了当时正得圣宠的云贵妃。
云贵妃不爱打落水狗,见得先皇处罚了他,只想着看他备受折磨,最后自己个儿死了便罢了。可先皇却是放了他,顿时心有不甘,便暗地里寻了人手,叫人去要了那叶明海的命。
太子已死,公主也命归阴司,没了庇护的叶明海,在无奈之下,就远远地离开了京都,寻了这地带偏远的王家庄,悄无声息地住了下来。
把往事念了一回,叶明海冲着姜昀叩头:“能再见得殿下尊驾,乃是罪臣莫大的荣幸。”
姜昀听得这话便笑了:“得了,如今我亦是丧家之犬,你也晓得,我身子里头还被人种了毒,可笑的是,这毒是何时何日,哪个狗奴才下到我身子上的,我如今是一头雾水。想来是那皇帝和太后如今政事通和,便觉闲暇无事,要来寻了故人,一一清算了前尘往事了。”说着又冲叶明海笑道:“你且起来吧,叫人瞧见,免不了要泄了身份。”
姜昀口中的太后和皇帝,便是当日的云贵妃和贵妃之子。当年太子谋逆案,先皇不知,可他叶明海却是清楚,分明就是贵妃的手笔。因着这案子,他叶明海死了妻子,死了儿女,这血海深仇,数十年一刻都不曾忘怀。
以往他偷偷去见这大殿下,却每每都被回拒,如今终于见得了真人,那本在心中烧了数十年不曾熄灭的心思,立时便旺盛了起来。又念及他如今的处境,只觉得时机已到,于是恭敬道:
“因着历朝来都是立子以贵不以长,若非如此,当日该做了太子的本就是大殿下,可惜殿下出生之际,先皇后那时候却还是贵妃之位,后来晋为皇后,又诞下了三皇子,这才立为了太子。若按着身份尊贵,如今那皇位上的人,哪里又比得上大殿下您呢?要知道,先皇可是至死也不曾晋升那贵妃为皇后呢!”说着就去偷觑那姜昀,暗地里仔细辨别他的神色如何。
姜昀却是扬扬剑锋一般的浓眉,笑道:“便是尊贵又如何,还不是落得如今的田地。”说着叹气:“当日太子被诬陷谋逆,可是先皇亲赐了毒酒给太子,竟半点父子情分也不讲。母后本就重病缠身,知道了太子命丧黄泉的消息,当即口吐鲜血,便驾鹤西去。余下了我,可不是就招了先皇的不喜。若是寻常皇子便也罢了,偏偏占了个长,那云贵妃意在皇位,又哪里会放过我。”
“先皇在时,见我乖巧懂事,也怜惜血脉,便封了我为献王,嘱咐我做个富贵闲人便罢了。我已认命,偏那女人是个心狠手辣,铲草除根的货色,竟是半点活路也不给我。若不是先一步听得了风声,只怕如今我亦是刀下鬼,哪里还能坐在这里与你说话。”说着想起自己的身边竟是出了奸细,不觉又有些心灰:“可如今看来,倒是我欢喜得早了,只怕是追命鬼已经追了上来,我倒还浑浑噩噩,毫不知情。”
叶明海眼见那姜昀灰心丧气,便鼓起了勇气,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腰低声道:“殿下如今既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又是那般贵重的身份,何不拼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