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叫妈妈。
生病会使人变得幼齿,金岚此刻已经忘了邓南枝早就身患重病,自顾不暇,没有心力去照顾自己的儿子。他只知道母亲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是他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索求安慰、获取温暖的人。
季行砚叹了口气,把脸颊贴在对方滚烫的额头上,轻声说:“以后还是向能帮你的人求助吧。”
他看着对方时梦时醒,时好时坏。每一次温度的上升都让他心急如焚,又因为无能为力而陷入深深的绝望。他知道高烧超过一定时间就会对大脑产生不可逆的影响,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里,他突然理解了那些把希望交付于神明的信徒。他一直是个毫无信仰的人,但此刻他在心里向所有不知名的神佛祷告,请他们让怀里的少年活下去。
也许是神佛有灵,也许是金岚毕竟年轻,天色将晓时高热稍稍退了一些,神智也逐渐回笼了。季行砚看到怀里的人微微张开了眼睛,觉得这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象。
“已经天亮了?”金岚问。
季行砚“嗯”了一声,抬手把他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了些。
“救援没你讲的那么快。”金岚抱怨道。
“我忘了这不是我们伟大的祖国,”季行砚说,“发动救援的力量有限。”
金岚叹了口气:“看样子我会死在你前面,我现在全身都痛,而且好想吐,虽然胃里根本就没什么东西。”
“别乱说话。”
“如果我先死的话,你就把我吃了吧。”
季行砚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手好凉,金岚模模糊糊地想。
他感觉大脑像是快要散架的朽木,稍微动一动就濒临崩溃。在有限的思维能力下,未来的前途、人生和理想都太遥远了。天地间只剩下身边这个人,周围的这一点热度。
他茫然地想起了他们的关系,想着如果季行砚早点告诉自己他爱他会怎样,是不是现在死了遗憾就会少一点。但又觉得即使自己早就知道一切,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仍然会靠近他,利用他,然后再离开他。而他也会在自己乖顺听话时漠视,转身离开时挽留,因为人性就是这样低贱,只会在得不到时倍加珍惜。
世上有些事,即使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啊。
又过了令人抓狂的几个小时,他们终于听到了直升机和搜救艇的声音。浅棕色皮肤的搜救人员用听不懂的字句朝着他们大声呼喊,季行砚用仅剩的力气告诉对方金岚在发烧。在希望来临的那一刻,他们默契地抓住了对方的手,十指相扣。过去和未来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身边的人还活着。
他们被拉上了飞机,送到了市中心的医院,这里到处是满身脏污的患者和行色匆匆的医护。药品很短缺,但金岚还是分到了几粒退烧药。病床也不够用了,没有大碍的患者都在走廊上坐着。季行砚陪在他身边,看着护士给他包扎伤口,一瞬间觉得此生再无所求。
医院的电视上播放着相关新闻,因为有英语字幕所以勉强看得懂。根据播报员的说法,此次海啸是由海底地震引发的,浪高不过五米,算是这个位于环太平洋地震带的海啸常发国里规模较小的灾情。季行砚和金岚两个人齐齐叹了口气,这个“程度一般”的灾难都已经如此令人恐惧,那之前浪高十米乃至百米时得是怎样的人间惨剧。
即使受灾规模不算大,也依然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各种交通工具的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季行砚发动了所有资源,好歹才买到了两张回国的机票。等金岚一退烧,他们就立刻返回了国内。
家人朋友都疯狂地打电话来问候病情,但两人精疲力尽到无暇应对,草草报了个平安之后就关门谢客了。他们双双倒在卧室的大床上,面对面侧躺着。季行砚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然后轻轻地吻了上去。金岚闭上眼睛,感受着拂过耳侧的温热呼吸,唇舌交缠着汲取对方的温暖。
劫后余生的性||爱像是对生命的二次确认。他感到对方今天尤其耐心,几乎用尽了一切手段探索他身上的每一寸隐秘之所,强大的感官刺激几乎让他崩溃。到最后他紧紧地抱住对方,脖颈高高地扬起,眼泪滴落在肩膀上。在浪潮退去的余韵中,他隐约感知到对方仍然在吻他,似乎不愿中断两人身体的连接。
耗尽最后一丝精力后,两人相拥而眠。他们知道,天灾过后,生活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归正轨。被滚滚海浪带走的一切,家族、世俗、婚姻,都会卷土重来。
但至少在那与世隔绝的两天里,季行砚是百分之百地爱他的,愿意身心托付、以命换命地爱他。
要不我也去掉个手机吧
时值正午,一部闪得令人咂舌的跑车在嘉和文娱的大楼门口停下。前台被这辉煌的颜色吸住了眼球,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然后车门打开,一条长得吓人的腿迈出来,随之进入眼帘的是一张美艳动人的脸。
“我跟你们季总有约。”来人告诉她。
说来讽刺,他们的婚姻基础是商业利益,但结婚两年多,这还是姚梦琳第一次踏进季行砚的办公室。
对方前阵子因为意外事故堆积了大量工作,只有午休时间能抽出一点空,所以两人才选定了这里见面。姚梦琳本来想大声质问“凭什么要我去嘉和,你给我来未航”,但对方语气坚决,似乎是真有要事商谈,她才勉强同意了。
季行砚的办公室风格简约,除了沙发桌椅之外没有多余的装饰品。姚梦琳进门时对方还在签字,她就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用木腿划过地板的声音彰显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