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多备一套呗!”后面有人嗤笑,返头一看,却是一个衣着很光鲜体面的男生正不耐烦的双手环胸看着他们,一只穿皮鞋的脚不住点着地面,瞧他们看过来,斜扯嘴角道:“只要有钱,备两套不稀奇,三套四套常有,真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
他说的是中文,路易丝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中年男人皱一皱眉头。
凤徵告诉自己没什么,没钱就是没钱,有钱就是有钱,这是事实。她调转头和路易丝跟中年男人说谢谢跟再见,示意鹤徵将盒子和书捧起来,自己也捧上自己的,离开。
“大猫,我不喜欢这里。”
两人抱着东西找初等部教室,鹤徵把下巴搁在书顶上,声气闷闷的。
他们商量好了在学校里他绝不能称呼她姐,但叫哥鹤徵又说别扭,于是折中叫大猫——虽然凤徵觉得也挺别扭,没有了从小到大姐姐两个字的威严啊!
“怎么了?”
“感觉我们跟这些人隔得很遥远,像身处陌生环境的局外人,不是一国的。”敏感的少年想一想,补充:“他们排斥我们。”
这说出了凤徵心底的感受。可是作为姐姐,她不应该泄气而是鼓劲:“这是因为我们刚来嘛,谁也不认识,你想想我们自己,家里来了陌生人我们都会好奇不是?等到了班里,大家都是新同学,就好了。”
鹤徵尖下巴在书上摩摩,没答。
“而且我们上学是为了什么,比谁有钱没钱?比哪个更出风头?错,我们是来读书的,是来学习我们所不知道的知识,是为了将来能让姥姥过上好的生活,是为了让自己快点长大。所以我们不必要在乎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怎么看,我们不偷不抢不杀人不放火,我们只要自己心里有自己的坚持就好了。”
鹤徵满目崇拜的望着她:“嗯,我知道了。”
凤徵忍不住腾出一只手去摸摸他的头:“乖小猫。”
初等部教室是一幢两端五层中部四层的西式红砖建筑,木门窗,平屋顶,一楼北面为前门,南面设后门,南北均有木扶手楼梯,初一部一班就在左边一楼第一间教室。
凤徵先陪着鹤徵到了一班,里面已经有十来个人,有的在擦黑板,有的擦桌椅,有的擦窗,整个教室显得宽敞明亮而又带着一股清爽的干净气息,一块抹布凌空落到地上的水桶里:“喂,新来的同学,麻烦把抹布洗洗再扔上来!”
两姐弟一齐抬头,攀在窗户上一个眉目周正的少年咧嘴一笑,随即一怔:“诶,我们班的?”
鹤徵点点头,凤徵弯下腰熟练的将抹布一搓一拧,力道恰好的扔上去,少年接住:“谢、谢谢。”
他还琢磨着两个人怎么能长这么像呢,凤徵已经带鹤徵走到讲台上被几个学生围着的头顶微秃的约四十来岁的男人旁边,听学生叫他“密斯脱方”。
虽然都是中国人,但方先生几乎都用英文讲话,当大多数听众露出茫然的表情或者直接表示没听懂的时候他才改用中文说上关键几句,凤徵听得没问题,想必小猫更没问题,于是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后去找自己的教室。
二班就在一班隔壁,格局差不多,进去的时候同样有先到的分派任务在打扫了,凤徵看向自己的班导,居然是位长袍马褂留着山羊胡看来很严肃的老先生,她当即想这种老学究似的人物不会也说英文吧,结果一打招呼,人家真还说英文,不过略带江浙地方的乡土口音。
之后从他手里的座位表知道了自己的座位在第二排第三个,熟悉了一下,对着那张桌子摸了又摸,想找块抹布擦擦,左右一看,似乎都忙着,自己也不好意思问了要,问老先生有没有,老先生摇头,并说没事今天就可以走了,从明天起开始正式上课,七点钟到校。
她觉得太早走未免可惜,于是在自己位子上坐下,盒子和书本放好,一本本翻起新书来。最上头的是《新约》,夹着一本纸册子,上面蝌蚪儿似的满篇,凤徵一看到就头疼。是什么呢,五线谱。
不知道洋人怎么发明这东西的,小猫第一次从欧司朗那里领回来唱诗班歌本的时候她还饶有兴致的研究,因为她自觉对音乐是有爱好并能一听就抓着调的,可不久她不得不宣布挫败,因为对着蝌蚪数线条实在令人眼花,而且还E大调D大调什么的。反观小猫就非常自如,而且简直刺激她:“这不是很好用么,一看就懂,记都不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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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场朝他瞪白眼掐脖子。
联想到路易丝说早祷需要童音,凤徵想教会学校果然不一样,一大早的先要起来感谢主唱赞美歌呢。
放到一边,第二本是《英文实习及英文定例》,比较简单的日常语句及文法介绍;还有一本《英语作文》,里面是一篇篇小故事。
接下来《孟子》,唯一的一本中文书,凤徵想八百年前我都倒背如流了,跳过;下一本《植物学初步》。
这个倒是新奇,她仔仔细细读了两页纸,怎奈词汇量到这里发现有些不够,很多像是专有名词,她揉揉额头,准备翻阅下一本《新算术》,察觉教室里似乎静得异常,抬头一看,老先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而那些原本在擦玻璃扫地的,现在窗户开到一半、水桶抹布放在一边,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会因为先生不在就都溜了吧?
原谅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这场景跟她以前上家族学堂太像了,夫子在,大家规规矩矩勤勤恳恳;夫子一背身,大家挤眉弄眼龇牙咧嘴。
起身,将抹布洗洗从水里捞出来,她从第一排第一张桌子擦起,边擦边将桌椅排列整齐。一个班三十人,她都擦完也不算什么,反正擦自己的是擦,擦别人的也是擦。将六行五排擦拭完毕,椅子放到桌子下面,她接着把讲台擦了,往下一看,哇,非常有成就感。
黑板已经被擦过了,点点头,逐一观察窗户。那些已经擦得差不多了的扣好窗户钩关好,明显擦得水渍花花的就上去补两手,直到六扇窗户都显得透亮极了,她才把所有的水桶拎到一起,抹抹汗。
“哇噻,你哥真勤快。”教室门口传来一声叹,转眸,鹤徵和刚才碰见的少年站在一起。
“你们教室打扫完了?”凤徵问。
“是呀,都散了。”抢答的是少年,见凤徵挑眉望他,笑道:“你好,我姓江,叫江沧。”
“师凤徵。”估计对方已由小猫那里知道了自己名字,凤徵还是礼不可失。
“怎么就哥你一个人在打扫?”鹤徵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咦,怎么又叫我哥了?凤徵也想问,不过嘴上笑:“反正我要等你的嘛,人少一点反而好打扫一点,省得这边弄完那边脏。”
“我们走吧。”
鹤徵下巴指指,凤徵道:“水桶里的脏水还没倒,倒了再走。”
“让你一个人做已经很过分了——”
“是啊是啊,放那里吧,斋夫会来收的。”江沧也道:“再说你做了班导又看不到。”
“没事,做就做完它。”凤徵问:“你知道在哪里倒水吗?”
江沧心想,这两兄弟个性真是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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