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厅有一张小门,两个人在外守着,姚大小姐径自过去,他们不敢拦。经过一个两旁摆满鲜花的走廊,忽一阵锵锵的钢琴声送入耳鼓,凤徵心道莫非自己的主意已经有人捷足先登,随着进门看,不由地一怔。
厅中左面一架白色三脚钢琴,琴边一个大概不过十岁的少年穿着一袭十分正式的燕尾服,系着领结,左肩架了一只梵阿铃,右手拉弓,正试着加入那钢琴声中;钢琴前呢,则是位十四五的少女,和少年五官颇有几分相似,一身淡紫色葡萄点的西式连衣裙,头上同色系的缎带,杏眼樱唇,身段苗条,令人赏心悦目。
右边窗下一张牌桌,桌边三个人打牌,其中刘景和左腿架着右腿,颠动着,唰唰唰的单手洗牌;他对面是靖龙徵,正从牌桌旁的茶几上挑着葡萄干,那几上堆着水果、饼干匣子、糖果盒子、茶壶茶杯,以及香烟筒子,满得再不能陈设什么东西了;第三个凤徵不认识。
姚大小姐既没看左边,也没看右边,直接朝中间正低头说话的两人走去:“六少爷,带个人你来瞧瞧,是不是心有灵犀?”
被称为六少爷的抬头,三角形帽檐的羽毛帽子和华丽披风给他扔在绿绒沙发一角,身上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衫,领口丝绸敞着,绣着十分细致的绣花,袖子亦肥大,跟凤徵手肘的泡泡袖有点相像,不过他是从胳膊起就分成多段,每段镶嵌大量花边——一切的一切丝毫不显女气,反而给人一种瑰丽优雅的感觉。
凤徵觉得每次见到他都换一副样子。
轮船上的卫六,图书馆里的少年。
卫六,卫六,真是那个卫家,真是他们家的六少?
“同好呀,对吧?”姚大小姐把扇子拿出来,摇着说。
卫六看着凤徵,笑笑:“路易十四的时代,花边、缎带、长发和皮革的时代,唔?”
他旁边轮椅上的青年嘴角上扬:“也是马刺长靴、羽毛大帽子和佩剑的时代。”
大仲马笔下三剑客,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凤徵同样认得青年,一下子需消化的信息太多了,听姚大小姐笑嘻嘻的叫青年四少爷,救阿尔伯特那天晚上一副黑道派头的,竟是卫家四少不成?
“縻哥哥~~~”钢琴前的少女停止演奏,抬手叫:“你过来拉吧,麟徵拉得实在太坏了!”
縻哥哥,哪个?
凤徵以为应该是打牌的第三个人,谁知却是卫六笑笑回应:“我好久没拉,生疏了。”
“胡说,上次我妈说,你是几兄弟中拉得最好的,可你都不拉给我们听!”
“有吗,上次是哪次?”
“就是大表姐去年圣诞回国的时候呀,她弹琴,四表哥二表哥还有你一起拉卡农,好听极了!我好想听,你拉给我听听嘛!”
“姑妈故意挤兑我呢,麟徵奏得很不错了。”
少女嘟嘴,噔噔噔踩着皮鞋过来,亲昵的拉住他的手摇:“我不,我要你拉!”
凤徵被她的皮鞋吸引目光,那鞋尖正中有一朵精致的蝶蝴,蝶蝴两只眼睛是两颗光润的珠子,蝶蝴翅膀随着主人动作一抖一抖,仿佛欲飞起来。
“今天是小七的生日,”卫六不着痕迹的把手臂从少女怀里抽出,点了点她额头道:“我记得你说要请她看一部非常好看的电影,是什么来着。”
“对,前两天电检处来人通知说已经好了,随时可以送过来,”少女被他一抚额头,什么不满都消了,笑逐颜开道:“就看嘉人什么时候有空,我叫电影放映队准备好,这是原版的英语对白哦,美国刚进来的,金陵第一流的电影院都没放过!”
“姐,什么片子啊?”穿燕尾服的少年、也就是麟徵放下梵阿铃,好奇地问。
少女故作神秘:“嘻嘻,不告诉你。”
“哥——”麟徵朝牌桌走过去,“姐姐老欺负我!”
“你去问妈不就知道了,什么事能瞒过她。”
“是哦。”麟徵探头看靖龙徵的牌:“哥,这把你赢了吧?”
“小打小闹而已,输也输不了多少。”刘景和说:“予风,该你了。”
叫予风的男子出一张红桃十,笑道:“在刘大少眼里,我们是奉陪不上了,听说前两个月在中和玩梭哈,一夜豪赌,三张地契直接押上,眼都不眨,传遍全城啊!”
“那算什么,”靖龙徵道:“我告诉你,他家的产业他都不清楚,之前有家银楼,还挺有名的,我们去过两次,上次经过,倒了,问怎么回事,别的没问出来,他却不知道他算是这个银楼的少东,你说稀奇不稀奇。”
“那是我爸干的好事,”刘景和从三五牌罐子里抽出一根烟点上:“这种事儿多着呢,就今天,两个自称同是某县县长的人来我家,争说自己是大帅委任的,你们猜怎么回事?”
麟徵道:“一定有一个假冒!”
予风摇头:“假冒的他就不敢直接上门了。”
“不错,原来都是我爸派的,不过一个先一个后,先委的那个我爸不记得了,闹到面前来,我爸一句话,让他们自己去‘解决这件小事’,那两个苦瓜脸,看得我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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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大小姐闻言:“既然刘少裤袋里堆着成卷的钞票,等这边散了再请我们玩一场如何?去百乐汇!那里全是西崽!”
“没问题。”
“还是刘少爽快!”姚大小姐当即毫不吝啬的奉上赞美,麟徵望向她,瞅到凤徵:“对了晚照姐,这个叫什么名字?”
大小姐一拍扇子:“瞧我,居然忘了介绍!我们学校初等部一年级新生,师凤徵。”
“他叫什么?”少女直指过来。
凤徵心想,你这样指着,是否该说说你的名字才算礼貌。
刘景和爆笑:“靖少,他的名字怎么和你是一对儿?哈哈哈,笑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