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寒喉咙发紧,声?音裹着忧愁,“走了一两步,又听?见一位父亲当着众人?面打骂孩子,说孩子惹是生非,即使念了两天书,上了两天官学,也是狗改不了吃屎,长大指定是个没用?的。我听?着觉得刺耳,不知沈东家如何看待这件事?”
沈余欢没做声?,只是身子抖得越发厉害,手?掌掐着肩膀,指尖隔着衣物陷入皮肉。
“我是这样觉着,贪玩是孩子的本性,犯错也是孩子成长的契机,过度干涉不仅仅会影响孩子当下,它会成为一根针,永远扎在孩子心上。”
林梦寒抬眼看着沈余欢,心里碾过尖锐的痛,“若父母只当孩子是自己的所有物,不在乎孩子是否幸福,不在乎孩子是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难以?自拔,他们只在乎能否完全掌控孩子,只在乎自己面子是否保住,心里那点自尊与自傲是否在孩子身上索取到了,这样的父母,他们真的爱孩子吗?”
“既然不爱,那何必用?他们的失职来惩罚自己呢?”
沈余欢缓缓抬起头,眼底氤氲着水雾。
她?盯着林梦寒看了许久。
她?好像从未这样仔细看过他。
眼眸深邃幽长,黑色的瞳仁总是亮亮的,她?不止一次怀疑,里面是否住了星星。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带着坚毅的果断。嘴唇略薄却性感,印象里,那里总是挂着浅浅的微笑,就像现在一样。
她?吸了吸鼻子,越过藤椅,侧身埋进他肩膀。
“我……”许久,沈余欢自他怀里抬头,到嘴边的?话嗫喏半晌。
林梦寒低头看她,轻声问,“想说什?么?”
沈余欢盯着?他看了会儿,牵起嘴角,摇摇头,“我好像从未与你说过我和我家里人的?事,其实我……”她顿了顿,苦笑?一声,继续道,“虽说是些家长里短,可这么多年我心?里始终憋着?口气,一直不提就可以当做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是现在回头想想,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叹口气,手搭在膝盖上,撑着?脑袋,仰高了头往天上看。
夜晚的?京都不似白日里喧嚣,沿街的?商铺也相继沉静,只有头顶的?月光,苍白却静谧地铺展在人间,为这繁华的?世间凭添了几抹凄凉。
“我和我父亲……”说到‘父亲’这个词,她略微停顿,眼神中透着?冰冷,“暂且称他为一句‘父亲’吧,早在十年前就彻底断了联系。”
这件事到底该从何说起?她不知道。
在她仅存的?幼年记忆里,于远山分裂出了两?个人格。
一个摇着?拨浪鼓逗她笑?,一个龇牙咧嘴唾弃她是个拖油瓶子。
他对她的?爱,来去匆匆,快到她甚至不敢相信她曾经拥有过父爱。
她仍旧记得?,某个寒风大作的?晚上,他喝的?烂醉如泥,倒在家门口,嘴里一直喊着?邱妹,邱妹。
从那?之后,他再没有清醒地回过家。
她不知道‘邱妹’是谁。
母亲也不知道。
直到后来,她亲眼看见?于远山怀里搂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珠,娇哼地捶他胸口,斥责他还不找媒人来家里提亲。
那?时她才十岁。
可她知道,父亲,即将变成别人的?父亲。
也是从那?晚开始,于远山的?暴戾彻底亮上台面。
他开始对母亲动手,最开始是臀部,后来是脸、大腿、手臂、腰上。
她试着?阻止,可却被于远山一掌掀翻,倒在角落,后脑勺撞上柜角,磕出一地的?血。
她才知道,血沾上衣裙,是洗不掉的?。
她在剧痛中醒来,跌进母亲汪汪的?泪眼中,她鼻头一酸,可却又看见?旁边于远山嫌恶的?眼神。
她忽然不想哭了,
至少不该在他面前哭。
“我早说过,撞不死,你非要小题大做送来医馆,咱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说花就花?”于远山转身?开始了对母亲的?指责,“你也知道,你爹只给我谋了一个闲散的?九品芝麻官,经不住你整天无所?事事流水一样地花。”
说完,他又瞥了母亲一眼,开口,是愈发的?不耐烦,“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家里的?气运不好,焉知不是被你哭出来的?!”
她庆幸那?滴被自己咽下去的?泪,没有被当成中伤母亲的?工具。
“娘,我们回家吧。”她坐起身?,抓起母亲的?手,却抓到了一手的?粘腻。
她垂眼看过去,是一片的?猩红。
她下意识的?惊呼声被母亲一个清淡的?苦笑?压下,眼眶迅速积蓄泪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母亲是她这辈子最敬佩的?人,因为她懂得?及时止损。
和离书签的?很顺利,于远山难得?的?没有再对母亲恶语相向。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于远山会绝情到那?个地步。
他害怕自己的?曾经被人挖出来做手脚,借着?老丈人的?关系,打击了外祖父在朝中的?小势力,逼迫外祖父辞官归田,自己从此在朝中平步青云,一直到现在的?位置。
后来,她终于知道,所?谓的?‘邱妹’就是如今的?邱玉萍。
也就是于远山的?正头娘子。
后来,邱玉萍知道了她们母女二人的?存在,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还险些让于远山仕途不保。
于远山彻底慌了。
他拿了两?锭银子,劝他们母女二人离开京都。
这确实是他的?作风,所?谓破财消灾,可却抠搜地不愿多出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