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如今边疆未靖,南征北战都需要那些个淮西武将用命,咱也不得不妥协一二。”朱元璋补充道。
“父皇所虑周详,儿臣不及。虽对外征战需要武将,但内政还需文官主持,如此薄待文士,恐天下士子不服。况且,若是淮西集团再立新功,怕是要彻底站满朝堂了,请父皇三思。”朱标还是忍不住劝几句。虽说最终朝廷确实没有被淮西一党所掌控,那是因为朱元璋把淮西文武都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哪里还敢闹事。
“就算是要平衡两派,浙东集团能挑大梁的也就是刘基了。不过这老匹夫何等心机,就算咱有意封他公侯,他也定然会推辞。他虽与淮西人等斗,但却不甘心被摆布。老大,你想着利用两派互相牵制,维持朝堂上的平衡,但是这终究不是办法。论私,有咱在他们还不敢造次,但等你继位,难免他们不会倚老卖老,那时候你就难处置了。论公,我大明朝廷中不需要结党营私的小团体,需要的是君臣一心,政通人和。所以,以后朝中不会有什么淮西、浙东的派系。”
朱标感受到便宜老爹最后话语中流露出的杀机,便明白了——朱元璋这是要彻底消灭朝中的派系。建功立业之初,天下群雄割据,只能在有限的地区(也就是自己控制的地盘)网罗人才。就朱元璋而言,对外打仗主要依靠淮西武将,后勤保障以李善长为筹措,而出谋划策、招揽贤才则靠的是浙东文人。
如今割据的群雄被消灭了,大明朝廷占据了中国传统疆域的绝大部分地区,可以利用科举、官位广招天下学子为己用,不再需要那一小撮浙东集团的人啦,所以要打压。而边疆未宁,北元、蜀夏、云南等地还有诸多战事,所以淮西的武将暂时还不能动。
但朱元璋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私心,他顾念着淮西兄弟的情谊,而且淮西派系做事顺着他的意,自然是要先用高官厚禄答谢一番。至于浙东派系,则被冷落了许多,即便如刘伯温这样的大才也免不了被冷眼相待。
朱标心中疑虑已去,便也不再纠结,因为他知道朱元璋会在不久之后给与浙东集团一些甜头儿,刘伯温也不算一无所获。于是顿再拜:“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老大,你且回去吧。”朱元璋站起身来,转而对马皇后说:“妹子,咱要回去处理些奏折,你早些休息。”言罢,便快步离去。朱标也没多逗留,向马皇后施礼告退。
“最近太子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去往奉天殿的路上,朱元璋问一旁的二虎。
“回禀陛下,据春和宫那边的回报,太子殿下除了日常活动,并未外出,仅去了一趟军器局,当时接待的只有兵部主事李贤和工部主事沈奇。平日授课的先生也并无异常举动。”二虎追随朱元璋多年,自然明白该说什么。
“好吧。要严密注意太子与外臣之间的接触往来。”朱元璋叮嘱了一句。
返回寝宫的路上,朱标再三琢磨方才的对话,今晚便宜老爹透露出一个信息——干掉所有他认为有威胁、不满意的功臣勋贵,维护朱家的天下。即便朱标活着,他还是会这样做。那些个勋贵恃功而骄、贪赃枉法只不过是给了朱元璋名正言顺的理由,朱标早逝、长孙年幼,更像是一个催化剂。朱元璋就是第二个刘邦,而且比刘邦更狠。
干掉那些目无法纪、祸乱天下的功臣没什么不好,否则就算朱元璋不杀,朱标也要举起杀人的大刀。但是,连那些敢于上奏逆耳忠言的也顺道收拾就不合适了,所以朱标暗下决心日后要想办法保全无辜之人。
次日,敕建韩国公府。胡须微白、脸型瘦削的李善长端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前方是一条长案,上面堆着一大摞公文。右手侧方的两把圈椅上分别坐着两名中年男子。其一,白面无须,眼睛不大,却透着精明——中书参政胡惟庸;其二,国字脸,黑面微髯,右颧骨偏下有一条寸许长的疤痕——新晋永嘉侯朱亮祖。
“韩国公,这次陛下大封功臣,浙东那帮子文人,什么都没捞着,刘基那老匹夫连个爵位都没有。哈哈,真是笑死人了,看他们以后还敢张狂。”朱亮祖毫不避讳,随口一说。他是个纯纯的粗人,顶看不上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
李善长闻言皱了一下眉头,没搭话。他不太喜欢朱亮祖这种没心机的粗人,头脑过于简单,但其偏偏在一众武将中有些人缘,算是个领头儿的。
胡惟庸见李善长不喜,拱手说道:“李相,永嘉侯所言不无道理。”胡惟庸没有爵位在身,尊称李善长的官职,“不过,按道理,陛下不应该对刘基等人如此苛待。刘基论智谋、功绩,封个侯爵还是应该的。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惟庸还算机敏,不枉老夫提拔于你。”李善长这才开了口,“要说刘基等人的功绩不够封爵,那是瞎说。刘基的智计何等高,老夫都自认不如。但其为人迂腐,认死理儿,不懂得为臣之道。立国以来,多次在陛下面前显摆本事,当面忤逆圣意,这不是自讨苦吃嘛!上次李彬一事,他说会下雨,结果没有,这更是欺君之罪。”
“李相,即便刘基为陛下所恶,但是其他人并没有,譬如汪广洋,虽有小错被罚,但功大于过啊,为何也没有封爵?”胡惟庸不解地问。
“以老夫看来,一方面,是陛下有意打压浙东那帮人,刘基、汪广洋二人封不得侯爵,给个伯爵还是有可能的。另一方面,怕是刘基自己也不愿意身居高位吧。听说,陛下前几日召见过宋濂,十有八九是为了封爵一事。”
“您的意思是刘基托宋濂向陛下表示自降爵位。他是不想被陛下利用与我淮西为敌?
“八九不离十,刘伯温不是那种任人摆布,被拿来当枪使的人。但是,我们要考虑的不是这个,而是陛下打压的理由。”李善长盯着胡惟庸,后面一句话刻意说得很慢。
“还有能有什么理由?讨人厌呗,陛下如何受得了天天被顶撞。”朱亮祖一脸不屑地说。
胡惟庸显然不会这么幼稚,既然李善长问了,其中必有深意。胡惟庸细细思索,李善长也不催促,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李相,你的意思陛下要整治朝廷,打压派系。不会吧,我等都是陛下的乡亲啊!”胡惟庸似是想明白了些什么,突然开口。